你离开了宝鸡从此没有人和我喝茉莉花茶ob欧宝体育官方网站登录入口
前段时间，朋友从宝鸡回来，说是带了特产，我过去看他。走的时候，他递给我一包十万大山。
我便拿回家，泡了一杯，揭开盖子，忽然感觉像是看到了冯家山水库上空凝结不散的水汽。才喝了一口，就又感觉飞回到宝鸡老城区的天桥，前方是云缠雾绕的山，眼前的老街风景旧曾谙。
社会上经常有人讲，茉莉花茶这种茶，欺骗性太强了，一入口，就能令人想起普希金写的那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，冲泡好的茶叶香气扑鼻，却又入口涩苦，像极了生活，你以为它是甜美的，但只有真正品尝之后，才知道本味是苦涩。
但这种茶，却又偏得宝鸡人的宠爱，没人能数的清，到底有多少宝鸡人喝过这种茶。它拥有的群众基础比新闻里提到的那种群众基础打得还要牢靠。
十万大山在宝鸡很常见，尤其是在县城乡镇的小商店，常见到有人去买茶叶，跟老板说的第一句就是，拿包十万大山。老板也习以为常，从柜台的角落里掏出一包茉莉花茶，再拿抹布掸一下灰尘，递给顾客。
这茶叶也不贵，很便宜，包装朴素，像是张艺谋电影里的秋菊。牛皮纸袋里装着茶叶，拿到手上掂一下，沉甸甸的，透露着一股量大管饱的淳朴气息。
现在，你拿着这个茶叶拍个视频，发到抖音，配个“拿这个考验干部？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！”的BGM，留言能有八百二十六条，里面有八百一十五个留言是宝鸡人写的。
据我的经验，喝十万大山，你得抓一大把扔进茶缸里，等水彻底烧开后，直接冲泡。然后趁着水蒸气没有逃跑，直接用盖子盖上，闷一会儿，再打开，香气就裹挟着水蒸气从杯口冲出，然后冲入鼻腔，还有一些水蒸气会冲出院门，一路跑到箭豁岭才会力竭，然后变成雨落在地上。
像是在宝鸡这一片农村里，冬季太冷。一些经常干活儿的人实在扛不住了，就要喝一些十万大山。早晨起来，在蜂窝煤炉子上熁几个馍馍，烧水，等馍熁好，顺手给炕上还在被窝的娃扔一个，然后开始泼茶，雾气穿过他黢黑的脖颈，久久不肯散去。
等茶泡好，就开始吃馍喝茶，馍很噎人，吃下去像是在胃袋里铺满了干燥的土壤，正好配着十万大山，一杯一杯的茶水顺着食道，像冯家山水库北干渠里奔流的水，一路涌入各个支渠，再经更小的水渠流入一块块干渴的田野中，最终安抚住干燥的渭北高原那样，人也被茶水浇灌的舒展起来，额头开始起出一层细密的汗，冬天于是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。
这个茶，城里人也喝，九十年代末，灯泡厂一些下岗工人出门找活儿的时候，就从牛皮纸袋里抓一把十万大山扔进水杯里泡上，有时候找的活儿很累很忙，一天吃不上两顿饭，就只能喝茶浇灭燃烧的饥火，反复冲泡，一直喝到茶叶没有味道为止。
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了，也不用出去找活儿干了，但喝十万大山的习惯没有改。早起拎着泡了茶的水杯，去公园听人唱戏，从周仁回府听到三娘教子。晚上再泡一杯茶，打开电视看新闻，一直看到睡意昏沉，窗外灯火万家，月亮在发着光，屋里灌满了茉莉花的香味。
以前，一些高三学生也喝十万大山，大塑料杯子里泡满一杯，然后开始做题，困到眼睛睁不开了，就喝一口，然后继续做题，题山耸立，像是在徒步穿越十万大山，一路跋涉，到最后考完试，眼圈黑的跟挂了一层茶垢一样。
我一个姓余的朋友说，在他的记忆里，从他出生时他们家就喝十万大山。他爷喝，茶杯是用罐头瓶子改的，一直喝到透明玻璃杯变成挂满茶垢的深棕色。他爸也喝，用蓝色的塑料瓶，一直喝到塑料水杯变成深棕色，可能是开水太烫，杯子还有点变形。他也在喝，他觉得用塑料杯子喝不健康，用的双层玻璃保温杯，一直喝到玻璃上结满茶垢。现在他娃有时候也泡点茉莉花茶喝，比喝碳酸饮料好。
我说，也挺好，你们家是余公移山，子子孙孙无穷匮也，十万大山，你们迟早能搬完。
这种茶的喝法很简单，吹开浮沫，大口喝就行，老乡们管这种喝法叫做“饮牛”。不像西安这边，朋友跟你说去喝个茶，你们去个茶馆，开始一小杯一小杯的喝，然后跟你扯一堆自己学到的散装茶文化，比如什么滇红、白茶，有机茶。
十万大山就不讲这些，因为老乡不需要。你跟他讲什么茶文化，讲什么有机茶，他觉得你是在日寒杆。他们也不看什么直播，觉得看那个还没有泡一杯酽茶去干活儿挣钱实在，还没有喝着茶蹲在村口空地看人下象棋有意思。
像十万大山，宝鸡人就把这叫做撇茶，就像他们评价三七猴是撇烟一样，很实诚，很客观，评价比老胡还要中肯。它不像其他茶，那些茶叶你买了拿回家，给你爸说，这是好茶，以后就喝这，少喝点撇茶。你爸说，行。回头就锁到柜子里，还是继续喝他的撇茶。就像他兜里经常装着的两包烟，裤兜里的猴王是自己抽的，上衣兜兜里的好猫是用来给人递的烟。
你再回去，看到买的茶叶基本没动，你问他为什么不喝，他就说喝着没有十万大山攒劲提神，还是喝这个好。
读书的时候，舍友在宿舍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十万大山，抓出一把让我泡上一杯。说是喝完，就能跟他一样站着看三个小时《红楼梦》不带歇的。
我当时试了一下，才喝了一口，就问他是不是茶叶给多了，喝着也太苦了。舍友想了一下，说有可能。那你要换一本书，《红楼梦》压不住，说完又递给我一本巴别尔的《敖德萨故事》，戴骢翻译的。看着这本书，再喝十万大山，就觉得茶水的劲儿刚刚好，一路看到《我的鸽子窝的历史》，天已经黑透了，起身推开窗，万籁俱寂，只有月亮用它青色的双手抱着它亮晶晶的，无忧无虑的，圆滚滚的脑袋在被水泡胀的茉莉花般的云朵里穿行。
这是很多宝鸡人的口粮茶。想喝水的时候，就捏一点泡到水杯里，泡好了就呷一口，也不嫌茶入口涩苦，反倒是有一种坦然在里面，这种坦然经常出现在经历过生活的人身上，是明白了“人活到世上就是来受苦的”这个道理之后的那种坦然。
像以前，宝鸡一些单位，给职工发福利，里面就装个十万大山，很多人管这个叫劳保茶。拿回去全家都喝，屋里的人类喝完，茶叶就倒在阳台上的花盆里，植物也长得旺盛。
一些在外地打工的朋友，挣了钱，年底回家的时候，不知道买点什么，就给父母买点好茶叶提上。之后他才知道，父母其实不爱喝茶，小时候见他们喝十万大山的原因，只是年轻时候有忙不完的活，需要茶叶来提神，而茉莉花茶恰好是最便宜的那种。末了又被父母提醒到，在外不容易，人要吃饱，钱要细着花哩，这好茶叶，你过几天给你舅提上。
过事的主家，总管专门安排了人，在屋子门口搭个炉子，炉子坐上一壶水，摆上小方桌，小方凳，吃席等待的空档，来个人，就先给泼个茶。
这茶大家都爱喝，县城胜利厂倒闭后没事儿干的二爸爱喝，在省城当保安看大门的北北也爱喝，抽着碟子里的散烟，边喝茶边聊天，烟雾缭绕中，往事就在一杯接一杯的茶水中晕开。年轻时候去过哪，挣了多少钱。谁家的娃成气在外面弄得好，外谁他爸不是人，对屋里老的不好。抽几根烟，喝几杯茶，把一次性杯子揉成个蛋蛋，起来伸个腰，正好到吃席的时候。年年岁岁吃着不同的席，喝的永远是主家门口茶水摊上泼出来的带着茉莉花香的茶。
现在网上一些卖茶叶商家，经常在文案上下的功夫比在茶叶上下的还要用力，从历史传承写到匠心独用的制茶工艺，再到有机生产，最后提饮用功效，感觉喝完都能修成琉璃金身，从此不垢不灭。
相比之下，卖十万大山的商家，就朴实的多，或者是这种茶叶本身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讲的，最后就只好在图片上写上“家乡的味道”，五个字胜过千言万语，身在外地的宝鸡人一看到，就懂了，思绪便立即跨越千山万水，飘回到宝鸡。ob欧宝体育官方网站登录入口ob欧宝体育官方网站登录入口ob欧宝体育官方网站登录入口
